外面下了小雪,风也忽然凌厉起来,从外面裹紧了羽绒服回到家,想喝口热水,按下饮水机的键,听到“咕嘟”了两声,水流出两口,就停了,一看,没水了。去厨房,看着干净的煤气灶,扭开,看火苗跳动,心里盯着那口锅,心里的渴望忽然明了,我们在冬天想要的,不过是一碗热汤。
记忆里,最好喝的汤,是外婆熬的老母鸡汤。老母鸡是家养的,外婆每年都会养十几只鸡,除去公鸡过年了吃,母鸡是不舍得吃的,用来下蛋,只有老得下不动了,才拿来炖汤。
外婆炖鸡汤不是为吃肉,单纯就是为了喝汤。大概两只鸡,就可以喝一整个冬天。我六七岁时住在外婆那里上学,和大舅家的小表姐一起和外婆挤在一张床上。早上没有闹钟,常常是被外婆鸡汤的香味给“熏”醒的。
外婆的父亲也就是我太外公,是老中医,外婆自己总会在炖的汤里放一些中药,鸡汤里放的有中药铺里抓来的当归、黄芪,有外婆带我们从渠沟沿儿上摘的枸杞子,也有园子里结的酸掉牙的桔子剥下来晒干的皮。
鸡汤要喝好多天,从浓香一直喝到淡到只有中药味儿,但依然觉得好喝。
老母鸡一整只放进老旧得像只古董的黑砂锅里,在煤球炉上咕嘟一整天,一直炖到用筷子一拔,架子就散了,这才算好。肉都炖烂了,一挑,一络一丝儿的,不香,但吃到嘴里,有一种“我吃到肉啦”的天真烂漫的满足感。
外婆会把我和小表姐叫到一起,一人夹出一个鸡翅膀放在小碗里,再各舀两勺子汤放进去,这碗汤是原汁原味,也是我喝过最香的,但这碗汤过后,外婆的锅里会加入白萝卜,接着熬,每天早上再接着喝,外婆喝一碗,我和小表姐一人一小碗,外公不喝,说喝不惯那中药味儿。我和小表姐却觉得那药味儿十分可亲,喝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异香和滋味。
有时候小碗里会飘上几块熬散了的肉丝儿,但大多时候是萝卜,萝卜经了鸡汤的洗礼,吃起来是一种润润的甘,这锅汤里是不加盐的,就是那种有着浓厚中药味混合的鸡汤,成为我记忆里最浓烈的暖和香。
这样的鸡汤,我们姐妹仨都喝过,二妹在外婆家住得最久,喝得也最多,对鸡汤的记忆也尤为深刻。她说外婆的汤里是从一开始就加入萝卜的,我却坚持是在后来慢慢加进去的——我们找母亲求证,母亲想了想说,她笑着说,那鸡汤可不是谁都能喝的,那是你外婆用来当药喝的,只是因为你们嘴馋,没法儿,就只有让你们每天都喝了。
二妹给我讲过一件事儿,是她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,是冬天,在婆家坐月子,她忽然就特别想念外婆炖的鸡汤,婆婆特意去乡下买了土鸡,也只是老母鸡,婆婆特意生了小火炉子,用了老式的瓦罐儿,在上面炖了快一天,也去问了附近的中医,说可以加些陈皮、枸杞、黄芪,就买来炖了,还特意买了青口的大萝卜,一切都似乎没有问题,二妹说那味儿飘出来的时候她一遍遍地晃到厨房门口去闻,特别期待。可喝了一碗,就不再喝了,汤很香,药味儿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,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。
我其实没有告诉她,我也曾经自己操刀过这么一锅鸡汤,老公把汤盛出来好,里面放了香油和香菜,加了盐,而我却坚持不加盐,喝了两碗汤,感觉不错,但有一点二妹说的是对的,鸡汤当然是鸡汤的味儿,错不到哪儿去,但怎么都回不到过去,喝不出外婆那碗老汤的味道了。
写这篇文章的此刻,我在想,其实我和二妹一样,怀念的,不过是那样的冬日,那样的清晨,有外婆在的清晨里,那一碗热腾腾的汤。至于那是一锅什么样的汤,并不重要。
回到童年的时光,回到飘雪的清晨,外面瓦房屋檐上挂了长长的晶莹的冰凌儿,屋里有生炉子的烟,我们醒来时,外婆已经在外面忙碌,看我们醒了,就让我们偎在被窝里,一人手里塞一碗鸡汤,就那么喝了,浑身就热乎了儿,去外面疯跑着打雪仗、在院子里支个簸箕撒点谷子捉麻雀……
与热腾腾的鸡汤相伴的,都是童年里快乐幸福的记忆。
有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,而我也因为童年里有了这冬日里热腾腾的鸡汤,觉得生命里那些苦难与寒冷,都可以与之对敌。
天冷了,要下雪了。
亲爱的朋友,要记得,给家人熬一碗热汤吧,无论是什么,都是冬天里最好的陪伴,幸福与你,与我,不过是一碗热汤的距离。